
神秘的大树
年关放寒假了,我来给作协主席陈忠实先生拜年,陈老师高兴地说:“你来得正好,我刚出了本散文集。”他拿出一本草绿色封面的新作,签名盖章之后赠送于我,书名是《凭什么活着》,一看是关于人生的。回家后我迫不及待
年关放寒假了,我来给作协主席陈忠实先生拜年,陈老师高兴地说:“你来得正好,我刚出了本散文集。”他拿出一本草绿色封面的新作,签名盖章之后赠送于我,书名是《凭什么活着》,一看是关于人生的。回家后我迫不及待地拿起书来阅读了几页,竟然放不下了,这本书成了寒假中最充实的精神食粮,胜过春节的美味佳肴,我开始相信“三月不知肉味”这句古话了。《凭什么活着》,陈先生的身世本身就是一部大书,那凄苦寒怆的青少年时期,人生之书的第一章已为整部文章定下了沉哀的基调。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吃着开水泡粗粮馍去上学,连初中也上不完就因贫困而被迫休学了……四、五十年过去了,这个人已经荣获茅盾文学奖,当上了中国作协副主席,陕西作协主席,他还在回忆当年无奈休学,老师送他出校门时那《晶莹的泪珠》:
我抬头看她,猛然看见那双眼睫毛很长的眼眶里溢出泪水来,像雨雾中正在涨溢的湖水,泪珠在眼里打着旋儿,晶莹透亮。我迅即垂下头避开目光。要是再在她的眼睛里多驻留一秒,我肯定就会号啕大哭。我低着头咬着嘴唇,脚下盲目地拨弄着一块碎瓦片来抑制情绪,感觉到有一股热辣辣的酸流从鼻腔倒灌进喉咙里去。我后来的整个生命历程中发生过多少这种酸水倒流的事,而倒流的渠道却是从十四岁刚来到的这个生命年轮上第一次疏通的。第一次疏通的倒流的酸水的渠道肯定狭窄,承受不下那么多的酸水,因而还是有一小股从眼睛里冒出来,模糊了双眼,顺手就用袖头揩掉了。我终于扬起头鼓起劲儿说:“老师……我走咧……”她的手轻轻搭上我的肩头:“记住,明年的今天来报到复学。”我看见两滴晶莹的泪珠从眼睫毛上滑落下来,掉在脸鼻之间的谷地上,缓缓流过一段就在鼻翼两边挂住。我再一次虔诚地深深鞠躬,然后就转过身走掉了。
这是多么刻骨铭心的记忆啊,因为这一休学,把原本坦荡的人生路走成了坎坷曲折的漫漫长途,然而,就在失去机会的那一瞬间,命运的真谛同时也不知不觉地降临了,“我后来的整个生命历程中发生过多少这种酸水倒流的事,而倒流的渠道却是从十四岁刚来到的这个生命年轮上第一次疏通的。”四十年风尘岁月,白发染霜的老作家在心灵深处珍藏着“晶莹的泪珠”,成了他艺术生命的源头灵泉,他今天的成就,从那个年月已在幼小的心田里播下了悲悯的种子。这本书中,几多师友情深,正是这棵种子在成熟的心田不断灿烂;对路遥、邹志安的悼念,也正是那一位老师送自己休学出校时的晶莹的泪,“那是滋养生命灵魂的泉源,也是滋润民族精神的泉源哦……”
陈先生有种树的家风,书中写树的篇目最多,他的一片爱心永远是青春的绿色,爱树如子,自得其趣,古之陶渊明,柳子厚是也。《我的树》接连三篇,法桐、梨树、洋槐,各占书中风景,你看那人情:“我便在写作困倦想抽一口烟时走到小院里,在这一株旁边蹲一会儿,在那一株跟前站一站,数一数叶子增加了几片,心头恬静得如同抚摸着小儿头上的黄毛。”对树的爱犹难尽意,又写《火晶柿子》、《一株柳》:“青海高原上的这一株柳树,为保存生命却要付出怎样难以想象的艰苦卓绝的努力?同是一种柳树,生活的道路和生命的命运相差何远?这株柳树没有抱怨命运,也没有畏怯生存之危险和艰难,更没有攀比没有忌妒河边同族同类的鸡肠小肚,而是聚合全部身心之力与生存环境抗争,以超乎想象的毅力和韧劲生存下来发展起来壮大起来,终于造成了高原上的一方壮丽的风景。”这不就是陈老师自身命运的写照吗?陈忠实是我们几千年文明养育起来的文化大树之一,正因为我们民族的历史长河岸上,倔强地站立着这样一排排参天大树,我们的精神才有所倚傍,我们的心田才永不荒凉。我们才能面对物欲横流而不动声色,面对腥风血雨而神态自若,面对强权暴虐而毫不妥协,面对苦难灾祸而一一挺过。
这位文学前辈有一颗赤子之心,泪水滋养的灵魂永葆能童心,童心之真,让阅尽沧桑的冷眼荡漾着天才的敏感,一棵树,一丛菊,一对鸟,一条河,大凡有缘进入视野的生命都成了艺术家自我生命的组成部分。视野有多广阔心田就有多广阔,灞河的水是祖先的泪,在他的脉管里奔流不息,飞回来的鹭鸶徜徉在《诗经》的滩地,移植进老家院子里的菊花绽放着金子般的爱美之心,青海高原上一株神奇的柳树也成了同呼吸,共命运的患难至交……心有多广阔世界就有多广阔,泪水浇灌的艺术天地里,是爱心深厚的黄土情结,反璞归真的神圣使命在文学艺术的原野里起伏蜿蜒,百川归海般汇集成了《白鹿原》的苍生情怀。
任何一棵大树总是根植于大地的怀抱,陈忠实的根,忠实地扎在生养他的黄土地里,他对这片土地一往情深,构成了生命中的黄土情结。
从一九八二年冬天得到专业写作的最佳生存状态到一九九三年春天写完《白》书,我在祖居的原下的老屋里写作和读书,整整十年。这应该是我最沉静最自在的十年。我现在又回到原下祖居的老屋了。老屋是一种心理蕴藏。新房子在老房子原来的基础上盖成的,也是一种心理因素吧。这个祖居的屋院只有我一个人住着。父亲和他的两个堂弟共居一院的时代早已终结了。父亲一辈的男人先后都已离开这个村子,在村庄后面白鹿原北坡的坡地上安息有些年了。我住在这个过去三家共有的屋院里,可以想见其宽敞和清爽了。我读着的欧美那些作家的书页里,偶尔竟会显现出爷爷或父亲或叔父的脸孔来,且不止一次。夜深人静我坐在小院里看着月亮从东原移向西原的无边无际的静谧里,耳畔会传来一声两声沉重而又舒坦的呻吟。那是只有像牛马拽犁拉车一样劳作之后歇息下来的人才会发出的生命的呻唤。我在小小年纪的时候就接受着这种生命乐曲的反复熏陶,有父亲的,还有叔父的,有一位是祖父的。他们早已在原坡上化作泥土。他们在深夜熟睡时的呻吟萦绕在这个屋院里,依然在熏陶着我。
读至这两段最后几句时,我流下了伤心的眼泪,久久地擦之不干:“那是只有像牛马拽犁拉车一样劳作之后歇息下来的人才会发出的生命的呻唤……”父辈们的牛马人生养育了下一代,我也是在这种牛马一样的痛苦呻吟的反复熏陶中长大的,父亲劳作了一天在熟睡中因浑身疼痛的苦叫常常把我从梦中惊醒,当时也并不晓得那“生命的呻唤”正是父亲在睡眠中给我上最生动的人生课。正如从小饱受磨难已艰辛地活到四十多岁的我,深夜里依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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