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河东河西总一程
1.老汉那年七十有四,整天高卷裤腿从田埂上走过,清癯的身子扛着把铁锹,脸色黝黑,白发满头。“李主任。”不是人们称呼的提示,任谁也不敢相信他曾经的辉煌。六十年代,他当过公社革委会的副主任。那年,他从公社
1.老汉那年七十有四,整天高卷裤腿从田埂上走过,清癯的身子扛着把铁锹,脸色黝黑,白发满头。“李主任。”不是人们称呼的提示,任谁也不敢相信他曾经的辉煌。六十年代,他当过公社革委会的副主任。那年,他从公社党委组织委员转任副主任,主管财贸。每次回家,都骑着公家配发的自行车,一路风光。这车坏了公家还管修。村里人很骄傲,因为他是这一带出的最大官。
弟弟少保初中毕业,没学上了,去了公社基建队。当时,基建队是个能拿点活钱的地方,整年在外,而且多在三线厂子干活。三线厂子是从上海、重庆和南昌等大城市搬来的。一些生活习惯令当地人羡慕得要死,的确良是他们先穿起来的,那样的笔挺鲜亮,惹得基建队的年轻人怎么也得去置一件,然后穿回来张扬一番。他们对家的装修打扮,也让基建队的人啧啧神往。少保没手艺,干些小工活,收人不多,现代生活与自己境遇的反差,让他的心躁动,他要哥哥给自己找个管理的活干,可一时半会不好撤人家。硬性撤换,不像现在有些人好像是显摆能耐,当时应是种很不地道而遭全民谴责的做法。
七一年,汴溪小学学生多了,要扩班,上面没派老师,师资要公社就地解决,大保,即李主任便把弟弟塞进了学校。一个月16.5元的工资,少保不太愿意,大保给他解释:“你一年还有3000个工分,这200来块钱等于白捡了,不晒日头不遭雨,又能照顾娘,将来说不定还能转个正,不亏呀。”
少保就这样进了汴溪小学,教二年级数学。
七六年春节刚过,县里一领导到横岗公社,大保正当班。见大保吃得苦,人诚实,领导问他:“你愿不愿意去供销系统?”当时,有个笑话,教育局长对老师讲话,最后激励大家:同志们,好好干,以后县里提拔你们当售货员!连售货员都是个受人尊敬欢迎的角色,去当个公社供销社主任就更可想而知了。大保不是个呆人,他简直受宠若惊,当场对领导表态:服从组织安排!
好景不长,江河日下。允许私人开店后,供销社便走入了死胡同。社里经济效益一差,售货员私拿私藏就更厉害,一个“亏”字,使得供销社迅速瓦解。刚退休那会,还能拿基本工资,不到一年,便三五个月领不到钱,最后全无了。其它单位改由社保局发,但大保所在的供销社连房子地产也当光了,社保经费没交,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水断粮绝。没办法,卷起裤腿作别人的抛荒田了。好在他种田出身,只是心中难受:革命几十年,又回到原处,晚景凄凉啊。
本世纪初,少保也退休了,他九十年代转了正。工龄满了三十年,工资百分百的拿,每月八九百元(若活到现在该有二千多了)。老哥每天拎筐拾粪,扛锹放水。小弟每天麻将扑克。赢输不大,但他输时多,输了,他说,花钱买健康吗。
见哥哥窘迫,弟弟也接济哥哥。开始,大保倒也心安理得。没我,哪有你今天。但日子长了,少保虽没什么,大保心里总有点不是滋味,我六十年代就是副科级呀。他早起晚归,用劳动驱赶着心中的怨气,人倒也结实,没病没灾的。
2.
来士是我姑表兄。那年他刚从部队退伍回来,安排在赣江化肥厂。别以为它生产化肥,那只是个假托,它真正生产的是炸药。六十年代初由大城市搬入这山沟沟。与它一同搬来的有654,造枪;811,造炮:651,造子弹。数字是它们的保密代号。其实它们还都有一个平易近人的名字,例如651外叫江西第二机床厂,简称二机厂。
第一次经过赣化厂是去杉溪三姨家。厂子占了山民出入的大路,而另辟一条绕绕弯弯的小径。山民不愿意走,还是牛着气从厂子中穿过,不时遭到厂保卫人员的拦阻,少不了论争一番。那些出身不好或犯过现行的可不敢这样走,但贫下中农照走。外婆买了二三十斤红花子,我是扛着这些红花子进山的。走进厂子,到处是管道,蒸馏塔,到处是机器的轰鸣。还有一个大烟囱,顺着山脊蜿蜒而上,至山顶,猛一抬头,喷出股浓烟,把周边大片的林木都染黄了。带点另类出身的我是两腿战战,想多看看,又巴不得早点通过,免得招惹麻烦。“现代工业”,我可是第一次形象地理解了它的含义。下班的工人穿着尼制工作服,个个抬头挺胸,仿佛世界全是他们的。
来士人很热情,他那里我去了两次。一次是堂兄买煤烧砖。当时赣化厂的屑煤18元一吨,因为是三线厂子,煤质非常好,一般人买不到。来士是车间的书记,堂兄对他一说,他二话没有:“这又不是什么大事,一定办到。”接着,把我们带到他的住地。房子建在厂外河边,河水悠悠,如蓝天般平静,倒影着河沿一律的民居仿造,粗略一看,与乡间村落无异,但它亮闪的瓦片有凳子大,掌心厚,而且还带钩钩,很结实。住室较大,墙壁洁净如雪。两侧是他的军营留影,对面是婚照,新娘春风满面,笑意盈盈。那天刚好表嫂也来了,来士将我们交给她便出去办事了。不一会,他回来了,说:“现在就可以去装煤,但我告诉司机两小时以后装。现在搞饭吃。”菜市场就隔条马路,来士很快将菜买回。那时我刚中专毕业回来,厨事不会,就回房间继续欣赏他的照片。他够幸运的,参军入党,又在这么个三线厂子当领导,真幸福。
一年后,姑父担任了大队的支部书记,将儿媳安排在汴溪小学当了民办老师。当了民办老师,表嫂来厂子就不那么随便了。又过了几年,在街上遇见来士,他告诉我:“我调回来了,在禾化厂。”禾化厂,禾水化肥厂也。那是真正的化肥厂,生产碳铵。一河之隔,他每天可以早来晚归。丈夫当工人,妻子做老师,夫妻朝夕相伴,1980年代,这还真是叫人心仪的生活。
我在中学教书后,他儿子未考上大学,想在我任教的学校补习,来找过我,我反馈情况时也去找过他。那时他搞机修,与生产厂区隔条街。他屋子里黑黑的,光线、墙壁都一样,跟赣化厂时一比,随意、土气多了。见我困惑,他说:“反正又不在这住,操那心思干什么。”
“我退养了。”他说为了让没能考上大学的儿子有份工作,自己提前退休了。又过了段时间,他告诉我。
以后见他少了。
世纪初,禾化厂从版图上消失了,工人都得买断工龄,像他这样的也就一二万块钱,不知到手没有。他与“公家”就这样割断了关系,在将退休而未退之际。
表嫂也退休了,她民办转了正,当时工资也是八九百。老表家的日子还过得下去,因为有表嫂的退休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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