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许多人以为，形象工程是当今地方政府的官员们急功近利的产物，其实不然，在过去的岁月里，地方政府的官员们搞形象工程这样的事情，很早就开始了。年代不同，搞形象工程的动机也不同。那个年代的形象工程，除了考虑仕途升迁，更多的是一种精神上的“政治情结”，而当今的形象工程，除了仕途荣升，那种虚荣的“政治情结”，已转化为最实际的“物质利益”了。这个故事取材于一个真实的建筑工程坍塌事件，发生这个建筑工程坍塌事件的时间是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期，尽管，从时效性来说，这个故事有些过时，然而，站在某种角度上——比如真实的生活是文学创作的源泉这样一个层面上，这个故事不仅没有过期，相反，还很鲜活……有些东西，永远都不过时。

（1）
他双眼无神地凝视着天花板。他在等待一个人。
现在，他除了微弱的心跳外，全身几乎不能动弹了。雪白的绷带，将他周身缠得紧紧的，血液也似乎停止了循环，仿佛感觉不到他身体里还有什么热量。
那个人怎么还不来？
病房里很安静。这种安静不但没给他带来安详的感觉，反倒让他产生了一种复杂的感情，尤其是他叫女儿古莉去叫那个人到医院里来诀别、女儿那双漂亮的丹凤眼里很快蓄起两汪对父亲充满责备的泪水时，这种感情更为强烈。
女儿叫那个人去了。
二十年了，女儿的婚事已经拖了二十年了。三十八岁的大姑娘，她心中该有多少辛酸苦楚，单单外边那些市侩庸人们诸如老处女、老尼姑等等流言就够她难受的了。
他的眼睛潮湿起来。

（2）
二十年前，漂亮的女儿领回来一个小伙子。小伙子叫孙子军。孙子军身高只有一米六五，相貌谈不上英俊。
作为父亲，对未来女婿的外貌，他是不大挑剔的，加之孙子军是建筑队的人，在他管辖范围内，这就更令他高兴。因此，那顿晚餐他吃的很开胃，并且前所未有地喝了过量的酒。当他醉眼朦胧地望着自小失去了母爱的女儿，又看着坐在女儿身旁的孙子军，他满心欢喜地笑了。
这一夜，他想起了妻子。他的妻子出生在一个高级知识分子家庭，他和她的结合是颇具戏剧性的。那年，妻子一家作为管制对象被发配到德感坝来的时候，他认识了她。他狂热地爱上了她，因为她的漂亮与柔美让他如醉如痴。妻子则爱他根正苗红，可以为她提供一片躲避风雨的场所。但是，当他们的女儿长到八岁的时候，在上级领导“划清界线”，分清敌我”的动员下，他毅然选择了离婚的道路，从而坐上了工程队党委书记兼队长的宝座。
孩子，自然归了妻子。
他记得，在一个风雨交加的深夜，一阵激烈的敲门声把他惊醒。刚打开门，便见浑身透湿的妻子抱着熟睡的孩子扑进来，咚一声跪倒在他脚下。
“你来干什么？”
妻子那双平时好看但现在已经红肿的眼睛顿时泪如雨下，她说：“我们被发配到一个新的地方去了，那地方实际上是个劳改农场。如果我把孩子带去，她以后的前途可就完了，全完了。你根子正，孩子留给你吧。”
他说不清当时自己是什么感情，总之，他默默的抱过了孩子。俯视着女儿在梦乡里甜甜蜜蜜的模样，他心里缓缓涌起一股父爱之情。俄顷，他想起该给妻子说点什么，但这时地上除了一滩积水之外，妻子已经永远离开了他。他后来才知道：妻子一家在劳改农场里，也是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中，一齐服毒自尽了。
由于他有一个流淌着半个资产阶级血液的女儿，所以，他后来一直得不到上级的提拔，而且还直接影响着他后来的婚姻。
“这样也好。这样也好。”当他在寂寞的时候，便将女儿紧紧地搂在怀里，把自己所有的感情和爱心都倾注到她身上。
如今，女儿长大了，找了这么个一表人材的对象，他怎么能不高兴呢？
但，这高兴是暂时的。

（3）
一星期以后，他阴沉着脸把女儿唤到跟前，问道：“孙子军在业余时间里干些什么？”
“他在钻研建筑设计。”
“他怎么不多研究研究政治运动？”忽起忽落的政治风浪早已使他变的精明起来，“科学那玩艺儿在我们国家不吃香，弄不好轻易就戴上……唉……”他想起妻子一家的遭遇，禁不住凄然地说，“知识分子哪一个得到好下场的？”
“爸爸……”
“别说了。你告诉他，从现在起，他必须丢下那危险的玩艺儿。不然，你俩就一刀两断。”
“不。”女儿只回答父亲一个字。
他没料到女儿会反对他。他把女儿从头至脚仔细打量了一番之后，似乎才重新认识了她。女儿固执的神态和目光毫无置疑地表明：任何劝告都是无效的。他只得另寻蹊径。
第二天下午，他把孙子军叫到办公室，说：“你知道，我对你是抱着很大希望的。凭你的天赋，再把你钻研建筑设计的功夫用在……用在……现实问题上，我想，你的前途将是宽广的。”
“伯父，”孙子军说，“今天上午，古莉已经把所有的情况告诉过我了。伯父对我的关心使我非常感激，可惜我的整个心思都迷在上面去了。伯父，你知道什么叫如醉如痴吗？”
“没法改变了？”
孙子军坚决地摇摇头。
他用一种陌生的目光注视着他。许久，他才说：“那……好吧。”
一个月以后，孙子军被省外的一个建筑队莫名其妙地“借调”走了，而且是对方指名点姓要他。他相信这样以后，女儿对孙子军的感情会随着时光的流逝日渐淡漠。可是，当有一天，他偶然在女儿的抽屉里发现了孙子军写来的一大叠情书时，他才感到这两个年轻人之间的感情纽带不是那么容易割断的。他甚至产生了可怕的想法：女儿会不会出走？
然而，女儿是爱父亲的，她不忍心抛下父亲远走他乡和孙子军生活在一起，但，她也不再另行选择，对孙子军依旧一往情深。只是在深夜，只是在难熬的寂寞中，她泪眼婆娑地望着窗外清冷的月光，或是仰望黑沉沉的屋顶，痛苦才会乘虚而入，胀满她空虚的心胸。于是，她不得不抓住被角堵住自己的嘴，用枕巾揩掉怎么也流不尽的泪。

（4）
女儿的泪水一直流到今天，她的眼角过早地出现了鱼纹。
在过去那些正确或不正确的日子里，他也干了些正确或不正确的事情。既无显赫的功劳，又无太大的过错。他暗自庆幸自己这一生，官做的虽然不大，但依靠精明的大脑和敏锐的嗅觉，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