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已经很老了。
现在我回溯到昔日的河上，看着残阳照映下的粼波，渔歌已经向晚了，我听见暮鼓从遥远的天边传来，使我感到弯月的沉哀。
此刻，晚霞残留下最后一笔，飘渺而模糊的颜色。黑暗渐渐地漫下来。
我像流水一样呜咽，可是再也听不到啼鸟的娇音。鸟已归巢。空空独影，我看着那凝露似的山茶花，不禁地泪珠盈睫。
我开始怀念我的女人。她的芬芳，她的笑容，还有她那会说话的眼睛，还有她曾经吟咏的诗句。
很多年前的那个白雾散不开的早晨，我的女人走了，她离开了我。她像候鸟一样，在白色的山茶花瓣遍布的沙洲，对我说了永远再见。
在离出海口不远的地方，我的泪水化为海潮，我知道，她的发香散的匆忙，而我已经紧跟不上。
也许她现在也成了老态龙钟的婆婆了吧。会比我幸福。
山空了，湖静了。记忆洒满一地。零碎，凄迷。如玻璃银屑。
梦香吹上了征衣。前方路途杳杳。
世间这么的荒芜，寂寞深不可测。
山茶啊山茶，是你的颓靡的影子在追寻流浪者的步履吗？

2
苍白的山茶衬映着我的流年。岁月已经在呆滞的河道停下。我感觉已经接近静止。
我只是坐在宿命安排的毡子上，一遍又一遍地念着佛珠，等待回归的召唤与路途。
我知道，只要我没有闭上眼睛，我的昔时还在。
还有那些融进古老的乐章。
记忆的沦陷不止于此。
我知道。手中的佛珠一粒一粒正再现着昔日的光景。我最后一次念着我写给女人的诗句；
漂泊的胡
楼兰已毁尽管
那里曾经有过多少的爱
多少细细堆砌成的我们
难舍的繁华
当你执意要做善变的河流
我就只能
成为那迁移无定的湖了
而我没有忘记每个月夜
我都在月光下记录着水文的痕迹
为的是好在千年之后
重回原处等你……
念着念着，我的泪水像潮水一样的涌来了。


3
现在回到渡口以上的河道。从倾泻下来的青春中找回过去的影子。我的流离，我的央央悲伤流淌着的四季。
安静中的冬日黄昏，远处寂静的田野，淡淡的雾霭升起。
这是黄昏中的火车站。灰蒙蒙的天空，空气如海水的咸。
车站空荡荡的平静。我独自坐在候车厅的窗边，看着浅灰色寂寞的云朵。一座城市好像快要塌陷下来。这一刻，我能感受到内心的平静。
自由的灵魂准备上路的时候。即使没有任何方向。我的灵魂是这样完成这种焦渴和期许。
我对着镜子，看着满脸苍白的自己，寂静如一棵颓靡的山茶。对于这样的妆容，我始终感到从未有过的平息。我像鱼一样，仰着头望着匆匆流过的人影。寂寥而落寞的人影。
我对自己轻轻地微笑。
紫色的羊毛衫，旧的宽大的牛仔裤，庞大的行李箱。那个女人当我转过脸去的时候，她安静地接住了我的视线。在一列正准备离站开往冬天的火车上。耳畔呼啸生风，寂寞如绸。
“天空是塌陷的颜色，灰色主调沦陷着过往。”她对我微笑，突然冒出这句话。
“世界末日么？”我对主动搭讪者素有好奇之心。
“你看天空的颜色，还有移动的模糊的风景，让人感觉荒凉，一切都在黑色的序曲中消失了。”她说。
眼前的这个年轻的女子。围着碎花印的红色纱巾。长发，却有一双深入世俗和灵魂的眼睛。犀利，无光感了，也许久经岁月清洗的缘故，看不出晶莹来，眼眶显得有些凹陷下去。
她告诉我准备会河北探亲。和我一样去一个无名的小镇。沉淀一段往事。忘记一个情人。
“你是个有深度故事的人。”她说。
“为什么？”我微笑着说。
“只是一种感觉。你的身体内孕育着一种颓靡的气息。你的眼神很阴郁。与你的年龄不符。所以你一直离开，永远走着通往远方的路途。”我笑着望着她。“是吗？”
“只有你自己不知道罢了，因为自己在流动的时候感受不到自己某些特征。”她说。
我们谈得很顺畅。这个眼前的女人，应该有不俗的阅历，应该是个流离失所的女人，有多年的故事沉淀，内心有一些敏锐的东西。
开动的火车，夜色弥漫整个旷野。
坐在身边的人都呼呼地睡了。只有她望着匆匆过去的窗外。然后打开一本书，书名是《在一列开往冬天的火车上》，她认真地读起来。灯光忽闪忽闪地聚焦到她的脸上。那是一张清晰明丽却又带着沧桑感的脸。
我不停地打量着眼前这个女人，像所有有教养的女人一样，她是个独自出行的女人。温婉文静。我猜到她曾经也是个青春涌动的女人。
“你喜欢读书吗？”她突然抬起头，微笑着问我。
“偶尔读一点，不太喜欢，读书是一种慢性自杀的行为。”我说。
“为什么？”她问。
“暗无天地的自我囚闭。”我说，“书都在诉说着往事，腐烂的情感，那些都是一些伤感人写下的东西。”
她屏住呼吸，倾听着火车撞击铁轨发出的剧烈响声，无语的沉默。她看着我的表情，依然注视着我的眼睛，说：“你怕黑吗？”
“不知道，黑暗是给人安逸与幻觉，代表一种沦陷。所有的都沦陷了，所以你自由了。我只是喜欢一种自由的感觉。”我说。
“很多时候，幻想自己能够自由。可以随时驻足与离开，到遥远的地方去，和相爱的人流浪天涯海角，可以看见天边的彩虹丈量自己的梦想。”我接着说。
“可是我们都是世俗的牵绊者，过着无从选择的生活。”她感叹道。“任何人脱离世俗都会感到不适应的疼痛。”
“什么地方能让我们真正停留下来呢？”
“不知道，也许开到茶靡的时候，人才会渐渐觉悟，那时你你已经到达了，也许还没有。或者世界上本身就不具备有这种属性的地方。”
火车依然发出撞击铁轨的声音。因为疲倦，我们各自睡去。
这一夜，我的女人北飞了，而我向南。
在这静谧的黑色中，我感到出奇的平静。
我的泪花晕染了整个伤寒的天空。

4
我醒来的时候，火车还在平静的行驶。
外面一片漆黑，零星看见几盏灯火。火车继续穿过冰冷的山丘。越过溪流上的铁架桥。
她把头靠在窗边的背椅上，看着窗外面迷茫的夜色，闭着眼睛打盹。
“是你醒来了吗？”